偏远的山村子里上上通，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野鸟，一夜之间就飞遍了每家每户的土墙院子。
“听说了吗？救援队在后山老林子里头，发现了个野女人！”
“野女人？啥样的？”
“还能啥样！听说浑身脏兮兮的，跟个猴儿似的，还，还会学老虎叫！”
几句简短的对话，像滚油里撒了把盐，瞬间在宁静的李家村炸开了锅。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唾沫横飞，比划着，猜测着。
李桂兰，村里人都叫她李婆婆，七十岁的身子骨因为常年劳作还算硬朗，只是那张沟壑纵横的脸，此刻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阴沉。
她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猪食，手微微抖着，几滴滚烫的泔水溅在手背上，她却浑然不觉。
“造孽哟……”她喉咙里咕哝了一声，也不知道是在骂谁，还是在叹息。
“李婆婆，您老也听说了吧？那野女人，今年目测18岁了，邪乎得很！你说不会是被老虎养大的吧！”邻居张嬸嗓门大地凑过来，脸上是幸灾乐祸和好奇交织的神情。
李婆婆眼皮都没抬一下，声音沙哑：“山里头的事，有啥好嚼舌根的。猪喂了吗？”
展开剩余96%张嬸撇撇嘴，觉得自讨了个没趣，嘟囔着走开了：“也是，跟您说这些干啥，您老人家清静。”
李婆婆慢慢搅动着木勺，猪食的酸馊味混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。她的心，却比这猪食还要翻腾。
“野女人……”她又念叨了一句，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
那片深山，那片老林子，是她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足的噩梦。十八年了，她以为有些事，早就烂在了泥土里，化成了灰。
没想到，又被翻了出来。
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后山的方向，那里，黑黢黢的林子像一头沉默的巨兽，蛰伏着，仿佛随时都要将她吞噬。
一种莫名的恐慌，像无数细密的针，扎得她喘不过气。手里的碗“哐当”一声，差点脱手。
01.
李婆婆这辈子，苦水比吃过的盐还多。
生在旧社会，长在穷山沟。那年头，人命贱如草，尤其女娃，更是赔钱货。
她自己就是这么被骂大的。
嫁到李家，一连生了两个丫头，在夫家更是抬不起头。
公婆的冷眼，丈夫的唉声叹气，像一把把钝刀子，日日夜夜割着她的心。
“再生不出带把的，你就给我滚！”丈夫醉醺醺地指着她的鼻子吼。
她咬着牙，忍着泪，拼了命地干活，只盼着能有个儿子，让她在李家能挺直腰杆。
好不容易，第三胎，生了。
接生婆掀开襁褓一看，又是个丫头片子。
那一刻，李婆婆只觉得天都塌了。
丈夫当场就把接生婆给的红鸡蛋摔了个稀巴烂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，摔门而去。公婆更是连一眼都没看那孩子。
屋里冷得像冰窖。
刚出生的女婴，弱弱地哭着，声音像小猫似的。李婆婆躺在冰冷的土炕上，心也跟着一寸寸冷下去。
“是个女娃，就是个讨债鬼。”婆婆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，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“扔了吧，扔到后山去，省得看着心烦。”公公的声音更绝情。
李婆婆抱着那小小的、软软的身子，孩子身上还有她的温度。
她也曾有过一丝不忍，可那不忍，在“必须生儿子”的念头和全家人的压力下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。
山里穷，多一张嘴吃饭都难，更何况是个没人待见的女娃。
“扔了，或许还能给她一条活路，遇上个好心人呢……”
她当时是这么想的吗？李婆婆自己也记不清了。
她只记得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，她趁着夜深人静，包好孩子，一步步走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深山。
风声鹤唳，林子深处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。她不敢多看，把孩子放在一棵大树下，扭头就跑，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家。
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，似乎追了她一路。
从那以后，她夜夜做噩梦，梦见那孩子在林子里哭，在喊娘。
后来，她终于生了个儿子，李家的香火续上了。
儿子长大娶妻生子，日子似乎也渐渐好了起来。
可那份压在心底的愧疚，像一块巨石，越来越重。她时常一个人对着后山发呆，眼神空洞。
如今，儿子儿媳嫌弃她老了，不中用了，搬到了镇上，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。
偌大的老宅子，只剩下她一个孤老婆子，守着无边的孤寂和日夜啃噬的秘密。
村里人背后都说她年轻时心狠，连亲生骨肉都舍得。她听见了，也不辩解，只是把头埋得更低，腰也更弯了。
十八年了，那孩子，是死是活？若是死了，尸骨怕是早就被野兽啃光了吧。
若是……若是还活着……
李婆婆不敢想。
救援队发现野女人的消息，像一把生锈的铁锁，“咔哒”一声，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。恐慌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，紧紧攫住了她。
她开始失眠，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。一闭上眼，就是那个风雨夜，就是那孩子微弱的哭声。
村里关于“野女人”的议论越来越多，越来越邪乎。有人说她力大无穷，能生撕虎豹；有人说她茹毛饮血，见了生人就咬。
李婆婆听着，心惊肉跳。
“妈，听说那野女人被送到镇卫生院去了。”这天，儿子李大山难得打了个电话回来，语气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奋。
李婆婆“嗯”了一声，手指紧紧捏着电话线。
“都说邪乎得很，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孩子，在山里养了这么多年。你说，这要是认回来了，爹妈还敢认吗？”
李婆婆的心猛地一抽，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地上。“山里……山里危险，别瞎打听。”她声音干涩。
“知道了知道了，我就是说说。您老在家注意身体啊，过几天我给您送点米面过去。”李大山匆匆挂了电话。
李婆婆放下电话，瘫坐在椅子上，大口喘着气。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给撕碎了。
02.
几天后，一辆吉普车在村口停下，车上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，还有一个……一个用宽大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。
那就是“野女人”阿瑜。
救援队的人说，她在山里被发现时，状况很差，但生命力顽强，看附近环境，有可能是被虎群抚养长大的。
经过初步的检查和安抚，决定先把她送回发现地附近的村子，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亲人，或者至少让她熟悉一下人类的环境。
阿瑜被暂时安置在了村委会一间空置的小屋里。
整个李家村都轰动了。胆大的村民们偷偷摸摸地凑到小屋窗外，想一睹“野女人”的真容。
“哎哟，你们看，那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！”
“身上穿的啥呀？破布条子吧？”
“她，她在用手抓饭吃！”
阿瑜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和恐惧。
她缩在墙角，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，惊恐地打量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。
偶尔，她会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“呜呜”声，那是她在虎群里学会的警戒信号。
李婆婆躲在自家院门口，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动静。她的心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，又酸又胀。
是她吗？会是她吗？
她不敢靠近，甚至不敢多看一眼。
村长李福海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，为人还算公道。他召集了村里的几个长辈，商量阿瑜的事。
“这孩子，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。当务之急，是查清楚她的身世。”李福海眉头紧锁，“总不能一直让她这么待在村委会。”
“福海哥，我听说啊，”一个老妇人压低了声音，“十八年前，村里好像是有人家丢过女娃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所有人的目光，若有若无地，都飘向了不远处的李婆婆家。
李婆婆正佝偻着腰，在院子里扫着落叶。秋风萧瑟，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，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脚边。她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，只是机械地挥动着扫帚。
“李婆婆家当年，不就是……生了个女娃，没几天就说没了……”
“是啊是啊，那时候我还年轻，记得她婆婆到处说孩子体弱，养不活。”
议论声不大，却像针一样，一根根扎进李婆婆的耳朵里。
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，扫帚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。
“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，瞎猜什么！”李福海瞪了那几个多嘴的妇人一眼，“没凭没据的，别坏了人家名声。”
话虽如此，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，就开始在众人心里生根发芽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阿瑜成了李家村绝对的焦点。
救援队和政府的人隔三差五会来看看情况，也送来一些食物和衣物。
有懂心理的志愿者尝试和阿瑜沟通，但收效甚微。
她不说话，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和模仿动物的叫声。
她怕火，怕铁器碰撞的声音，但对肉食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。有时候，她会趁人不备，跑到村民家的鸡窝旁，吓得鸡飞狗跳。
村民们对她的态度，从最初的好奇，渐渐变成了嫌弃和恐惧。
“这哪是人啊，分明就是个野畜生！”
“赶紧把她送走吧，留在村里，早晚要出事。”
李婆婆听着这些议论，内心五味杂陈。她既怕阿瑜真的是她的女儿，又隐隐盼着……盼着什么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她开始偷偷观察阿瑜。
隔着远远的距离，她看到阿瑜笨拙地学着用筷子，看到她好奇地摸着崭新的布料，看到她偶尔会对着月亮发出悠长的嚎叫。
那双眼睛，清澈又野性，像极了山里的泉水，也像极了……她记忆中那双刚出生的婴儿的眼睛。
03.
秋收过后，天气一天比一天凉。
阿瑜身上的衣服单薄，志愿者送来的厚衣服，她总是不习惯穿，经常自己扒拉掉。村里有些心善的妇人，看她可怜，会送些吃食过去，但也不敢多靠近。
这天，李婆婆去后山砍柴。山路湿滑，她一个不小心，扭伤了脚踝。
她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石块上，四周寂静无人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绝望和无助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“老天爷啊，你这是要我的命啊……”她忍不住老泪纵横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。李婆婆心中一惊，抬头望去，只见一个身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。
是阿瑜。
阿瑜手里提着一只野鸡，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。她看到李婆婆，愣了一下，然后歪着头，好奇地打量着她。
李婆婆又怕又惊，挣扎着想站起来，脚踝处却传来钻心的疼痛。
阿瑜慢慢走近，在她面前蹲下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恶意，只有纯粹的疑惑。她伸出沾着泥土和血污的手，指了指李婆婆的脚，又指了指自己。
李婆婆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。
阿瑜突然咧嘴一笑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。她把野鸡往地上一丢，然后不由分说地背起李婆婆。
李婆婆惊呼一声，下意识地想挣扎，但阿瑜的力气大得惊人，她瘦弱的身子在她背上，轻飘飘的，像一捆干草。
阿瑜就这么背着李婆婆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。她的脚步很稳，即使在崎岖的山路上，也如履平地。
李婆婆趴在阿瑜的背上，闻到她身上浓重的土腥味和野兽的气息。这个气息，本该让她感到恐惧，但此刻，她却莫名地感到一丝……温暖。
这个被她抛弃在深山上上通，被虎群养大的女孩，竟然救了她。
一路上，两人都没有说话。或者说，阿瑜根本不会说话。她只是偶尔会发出一两声低沉的“嗬嗬”声，像是在给自己鼓劲。
快到村口的时候，阿瑜才把李婆婆放下来。她指了指村子的方向，又指了指自己，然后摇了摇头，迅速转身，消失在了暮色笼罩的山林里。
李婆婆拄着临时找来的木棍，一瘸一拐地回了家。她的心里，翻江倒海。
这件事，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。
“李婆婆被那野丫头给背回来了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那野丫头不是见人就躲吗？”
“这可真是奇了怪了，难不成……她们真有啥关系？”
村民们的眼神更加耐人寻味了。李婆婆家的门槛，几乎要被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给踏平了。
李婆婆的儿子李大山也听说了这事，特地从镇上赶了回来。
“妈，您没事吧？”李大山一脸担忧，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探究。
李婆婆摇摇头：“没事，小伤。”
“那野……那阿瑜，她怎么会救您？”李大山小心翼翼地问。
李婆婆沉默了。她能说什么？说她可能是她的外孙女？说她当年狠心抛弃了她？
“我哪知道。”她硬邦邦地回了一句，“许是……山里的畜生，也有几分善心吧。”
这话，连她自己都不信。
李大山看着母亲躲闪的眼神，心里也犯起了嘀咕。村里的流言蜚语，他也听了不少。他娘当年的事，他也隐约知道一些。只是，他从不敢问。
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。金钱、家务这些往日里或许还会引发几句口角的小事，如今都显得微不足道。一种更大的，更沉重的阴影，笼罩在这个家庭，乃至整个村庄的上空。
李婆婆的内心矛盾也积累到了极点。一方面，是日夜折磨的愧疚和对阿瑜那莫名的亲近感；另一方面，是对真相暴露的恐惧和对未知命运的担忧。
她甚至开始偷偷给阿瑜送些吃的。不敢光明正大地去，就趁着夜深人静，把一些饼子、红薯，悄悄放在村委会小屋的窗台下。
第二天，那些东西会不见。她不知道阿瑜有没有吃，但心里，却会踏实一点点。
矛盾，就像深山里的藤蔓，越缠越紧，几乎要让她窒息。
太将女孩丢弃山林，动物抚养长大，十八年后救出检查发现异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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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明：本文情节均为虚构故事，所有人物、地点和事件均为艺术加工，与现实无关。
图片非真实画像，仅用于叙事呈现，请知悉。
偏远的山村子里，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野鸟，一夜之间就飞遍了每家每户的土墙院子。
“听说了吗？救援队在后山老林子里头，发现了个野女人！”
“野女人？啥样的？”
“还能啥样！听说浑身脏兮兮的，跟个猴儿似的，还，还会学老虎叫！”
几句简短的对话，像滚油里撒了把盐，瞬间在宁静的李家村炸开了锅。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唾沫横飞，比划着，猜测着。
李桂兰，村里人都叫她李婆婆，七十岁的身子骨因为常年劳作还算硬朗，只是那张沟壑纵横的脸，此刻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阴沉。
她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猪食，手微微抖着，几滴滚烫的泔水溅在手背上，她却浑然不觉。
“造孽哟……”她喉咙里咕哝了一声，也不知道是在骂谁，还是在叹息。
“李婆婆，您老也听说了吧？那野女人，今年目测18岁了，邪乎得很！你说不会是被老虎养大的吧！”邻居张嬸嗓门大地凑过来，脸上是幸灾乐祸和好奇交织的神情。
李婆婆眼皮都没抬一下，声音沙哑：“山里头的事，有啥好嚼舌根的。猪喂了吗？”
张嬸撇撇嘴，觉得自讨了个没趣，嘟囔着走开了：“也是，跟您说这些干啥，您老人家清静。”
李婆婆慢慢搅动着木勺，猪食的酸馊味混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。她的心，却比这猪食还要翻腾。
“野女人……”她又念叨了一句，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
那片深山，那片老林子，是她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足的噩梦。十八年了，她以为有些事，早就烂在了泥土里，化成了灰。
没想到，又被翻了出来。
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后山的方向，那里，黑黢黢的林子像一头沉默的巨兽，蛰伏着，仿佛随时都要将她吞噬。
一种莫名的恐慌，像无数细密的针，扎得她喘不过气。手里的碗“哐当”一声，差点脱手。
01.
李婆婆这辈子，苦水比吃过的盐还多。
生在旧社会，长在穷山沟。那年头，人命贱如草，尤其女娃，更是赔钱货。
她自己就是这么被骂大的。
嫁到李家，一连生了两个丫头，在夫家更是抬不起头。
公婆的冷眼，丈夫的唉声叹气，像一把把钝刀子，日日夜夜割着她的心。
“再生不出带把的，你就给我滚！”丈夫醉醺醺地指着她的鼻子吼。
她咬着牙，忍着泪，拼了命地干活，只盼着能有个儿子，让她在李家能挺直腰杆。
好不容易，第三胎，生了。
接生婆掀开襁褓一看，又是个丫头片子。
那一刻，李婆婆只觉得天都塌了。
丈夫当场就把接生婆给的红鸡蛋摔了个稀巴烂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，摔门而去。公婆更是连一眼都没看那孩子。
屋里冷得像冰窖。
刚出生的女婴，弱弱地哭着，声音像小猫似的。李婆婆躺在冰冷的土炕上，心也跟着一寸寸冷下去。
“是个女娃，就是个讨债鬼。”婆婆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，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“扔了吧，扔到后山去，省得看着心烦。”公公的声音更绝情。
李婆婆抱着那小小的、软软的身子，孩子身上还有她的温度。
她也曾有过一丝不忍，可那不忍，在“必须生儿子”的念头和全家人的压力下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。
山里穷，多一张嘴吃饭都难，更何况是个没人待见的女娃。
“扔了，或许还能给她一条活路，遇上个好心人呢……”
她当时是这么想的吗？李婆婆自己也记不清了。
她只记得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，她趁着夜深人静，包好孩子，一步步走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深山。
风声鹤唳，林子深处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。她不敢多看，把孩子放在一棵大树下，扭头就跑，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家。
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，似乎追了她一路。
从那以后，她夜夜做噩梦，梦见那孩子在林子里哭，在喊娘。
后来，她终于生了个儿子，李家的香火续上了。
儿子长大娶妻生子，日子似乎也渐渐好了起来。
可那份压在心底的愧疚，像一块巨石，越来越重。她时常一个人对着后山发呆，眼神空洞。
如今，儿子儿媳嫌弃她老了，不中用了，搬到了镇上，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。
偌大的老宅子，只剩下她一个孤老婆子，守着无边的孤寂和日夜啃噬的秘密。
村里人背后都说她年轻时心狠，连亲生骨肉都舍得。她听见了，也不辩解，只是把头埋得更低，腰也更弯了。
十八年了，那孩子，是死是活？若是死了，尸骨怕是早就被野兽啃光了吧。
若是……若是还活着……
李婆婆不敢想。
救援队发现野女人的消息，像一把生锈的铁锁，“咔哒”一声，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。恐慌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，紧紧攫住了她。
她开始失眠，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。一闭上眼，就是那个风雨夜，就是那孩子微弱的哭声。
村里关于“野女人”的议论越来越多，越来越邪乎。有人说她力大无穷，能生撕虎豹；有人说她茹毛饮血，见了生人就咬。
李婆婆听着，心惊肉跳。
“妈，听说那野女人被送到镇卫生院去了。”这天，儿子李大山难得打了个电话回来，语气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奋。
李婆婆“嗯”了一声，手指紧紧捏着电话线。
“都说邪乎得很，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孩子，在山里养了这么多年。你说，这要是认回来了，爹妈还敢认吗？”
李婆婆的心猛地一抽，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地上。“山里……山里危险，别瞎打听。”她声音干涩。
“知道了知道了，我就是说说。您老在家注意身体啊，过几天我给您送点米面过去。”李大山匆匆挂了电话。
李婆婆放下电话，瘫坐在椅子上，大口喘着气。她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给撕碎了。
02.
几天后，一辆吉普车在村口停下，车上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，还有一个……一个用宽大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。
那就是“野女人”阿瑜。
救援队的人说，她在山里被发现时，状况很差，但生命力顽强，看附近环境，有可能是被虎群抚养长大的。
经过初步的检查和安抚，决定先把她送回发现地附近的村子，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亲人，或者至少让她熟悉一下人类的环境。
阿瑜被暂时安置在了村委会一间空置的小屋里。
整个李家村都轰动了。胆大的村民们偷偷摸摸地凑到小屋窗外，想一睹“野女人”的真容。
“哎哟，你们看，那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！”
“身上穿的啥呀？破布条子吧？”
“她，她在用手抓饭吃！”
阿瑜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和恐惧。
她缩在墙角，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，惊恐地打量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。
偶尔，她会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“呜呜”声，那是她在虎群里学会的警戒信号。
李婆婆躲在自家院门口，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动静。她的心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，又酸又胀。
是她吗？会是她吗？
她不敢靠近，甚至不敢多看一眼。
村长李福海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，为人还算公道。他召集了村里的几个长辈，商量阿瑜的事。
“这孩子，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。当务之急，是查清楚她的身世。”李福海眉头紧锁，“总不能一直让她这么待在村委会。”
“福海哥，我听说啊，”一个老妇人压低了声音，“十八年前，村里好像是有人家丢过女娃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所有人的目光，若有若无地，都飘向了不远处的李婆婆家。
李婆婆正佝偻着腰，在院子里扫着落叶。秋风萧瑟，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，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脚边。她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，只是机械地挥动着扫帚。
“李婆婆家当年，不就是……生了个女娃，没几天就说没了……”
“是啊是啊，那时候我还年轻，记得她婆婆到处说孩子体弱，养不活。”
议论声不大，却像针一样，一根根扎进李婆婆的耳朵里。
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，扫帚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。
“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，瞎猜什么！”李福海瞪了那几个多嘴的妇人一眼，“没凭没据的，别坏了人家名声。”
话虽如此，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，就开始在众人心里生根发芽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阿瑜成了李家村绝对的焦点。
救援队和政府的人隔三差五会来看看情况，也送来一些食物和衣物。
有懂心理的志愿者尝试和阿瑜沟通，但收效甚微。
她不说话，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和模仿动物的叫声。
她怕火，怕铁器碰撞的声音，但对肉食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。有时候，她会趁人不备，跑到村民家的鸡窝旁，吓得鸡飞狗跳。
村民们对她的态度，从最初的好奇，渐渐变成了嫌弃和恐惧。
“这哪是人啊，分明就是个野畜生！”
“赶紧把她送走吧，留在村里，早晚要出事。”
李婆婆听着这些议论，内心五味杂陈。她既怕阿瑜真的是她的女儿，又隐隐盼着……盼着什么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她开始偷偷观察阿瑜。
隔着远远的距离，她看到阿瑜笨拙地学着用筷子，看到她好奇地摸着崭新的布料，看到她偶尔会对着月亮发出悠长的嚎叫。
那双眼睛，清澈又野性，像极了山里的泉水，也像极了……她记忆中那双刚出生的婴儿的眼睛。
03.
秋收过后，天气一天比一天凉。
阿瑜身上的衣服单薄，志愿者送来的厚衣服，她总是不习惯穿，经常自己扒拉掉。村里有些心善的妇人，看她可怜，会送些吃食过去，但也不敢多靠近。
这天，李婆婆去后山砍柴。山路湿滑，她一个不小心，扭伤了脚踝。
她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石块上，四周寂静无人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绝望和无助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“老天爷啊，你这是要我的命啊……”她忍不住老泪纵横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。李婆婆心中一惊，抬头望去，只见一个身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。
是阿瑜。
阿瑜手里提着一只野鸡，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。她看到李婆婆，愣了一下，然后歪着头，好奇地打量着她。
李婆婆又怕又惊，挣扎着想站起来，脚踝处却传来钻心的疼痛。
阿瑜慢慢走近，在她面前蹲下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恶意，只有纯粹的疑惑。她伸出沾着泥土和血污的手，指了指李婆婆的脚，又指了指自己。
李婆婆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。
阿瑜突然咧嘴一笑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。她把野鸡往地上一丢，然后不由分说地背起李婆婆。
李婆婆惊呼一声，下意识地想挣扎，但阿瑜的力气大得惊人，她瘦弱的身子在她背上，轻飘飘的，像一捆干草。
阿瑜就这么背着李婆婆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。她的脚步很稳，即使在崎岖的山路上，也如履平地。
李婆婆趴在阿瑜的背上，闻到她身上浓重的土腥味和野兽的气息。这个气息，本该让她感到恐惧，但此刻，她却莫名地感到一丝……温暖。
这个被她抛弃在深山，被虎群养大的女孩，竟然救了她。
一路上，两人都没有说话。或者说，阿瑜根本不会说话。她只是偶尔会发出一两声低沉的“嗬嗬”声，像是在给自己鼓劲。
快到村口的时候，阿瑜才把李婆婆放下来。她指了指村子的方向，又指了指自己，然后摇了摇头，迅速转身，消失在了暮色笼罩的山林里。
李婆婆拄着临时找来的木棍，一瘸一拐地回了家。她的心里，翻江倒海。
这件事，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。
“李婆婆被那野丫头给背回来了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那野丫头不是见人就躲吗？”
“这可真是奇了怪了，难不成……她们真有啥关系？”
村民们的眼神更加耐人寻味了。李婆婆家的门槛，几乎要被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给踏平了。
李婆婆的儿子李大山也听说了这事，特地从镇上赶了回来。
“妈，您没事吧？”李大山一脸担忧，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探究。
李婆婆摇摇头：“没事，小伤。”
“那野……那阿瑜，她怎么会救您？”李大山小心翼翼地问。
李婆婆沉默了。她能说什么？说她可能是她的外孙女？说她当年狠心抛弃了她？
“我哪知道。”她硬邦邦地回了一句，“许是……山里的畜生，也有几分善心吧。”
这话，连她自己都不信。
李大山看着母亲躲闪的眼神，心里也犯起了嘀咕。村里的流言蜚语，他也听了不少。他娘当年的事，他也隐约知道一些。只是，他从不敢问。
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。金钱、家务这些往日里或许还会引发几句口角的小事，如今都显得微不足道。一种更大的，更沉重的阴影，笼罩在这个家庭，乃至整个村庄的上空。
李婆婆的内心矛盾也积累到了极点。一方面，是日夜折磨的愧疚和对阿瑜那莫名的亲近感；另一方面，是对真相暴露的恐惧和对未知命运的担忧。
她甚至开始偷偷给阿瑜送些吃的。不敢光明正大地去，就趁着夜深人静，把一些饼子、红薯，悄悄放在村委会小屋的窗台下。
第二天，那些东西会不见。她不知道阿瑜有没有吃，但心里，却会踏实一点点。
矛盾，就像深山里的藤蔓，越缠越紧，几乎要让她窒息。
04.
纸终究包不住火。
村里有个叫李二狗的闲汉，平日里游手好闲，最爱搬弄是非。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李婆婆年轻时的一些传闻，又见阿瑜和李婆婆之间似乎确有蹊跷，便开始大肆宣扬。
“我跟你们说，那野丫头，准是李婆婆当年扔掉的那个女娃！”李二狗在村头的小卖部，唾沫横飞地对着一群闲人说。
“李婆婆心狠啊，为了生儿子，把亲闺女扔狼嘴里去了！”
“现在好了，报应来了！那野丫头回来寻仇了！”
这些话，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飞刀，狠狠地扎向李婆婆。
这天下午，李婆婆正在院子里喂鸡，李二狗带着几个好事之徒，竟直接堵到了她家门口。
“李婆婆，出来说清楚！那野丫头阿瑜，到底是不是你扔掉的孙女？”李二狗歪着脖子，一脸挑衅。
李婆婆气得浑身发抖，手里的瓢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，玉米粒撒了一地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八道些什么！”她嘴唇哆嗦着，脸色煞白。
“胡说？全村人可都看着呢！”李二狗往前一步，咄咄逼人，“你要是心里没鬼，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发个誓，说阿瑜跟你半点关系没有！”
“就是！发个誓！”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。
李婆婆气血上涌，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。她这辈子，最重名声，也最怕被人戳脊梁骨。如今，她最不堪的秘密，就要这样被活生生撕开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“我……我跟她没关系！她是山里的野种，跟我李家没关系！”李婆婆几乎是嘶吼出来的，声音尖利得变了调。
“没关系？”李二狗冷笑一声，“没关系她会救你？没关系你天天半夜三更给她送吃的？别以为我们不知道！”
李婆婆如遭雷击，踉跄着后退一步，靠在了门框上。她送东西的事，竟然也被发现了。
“我……我那是看她可怜……”她徒劳地辩解着，声音却越来越小。
“可怜？村里可怜的人多了，怎么不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？”李二狗不依不饶，“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！”
周围的村民越聚越多，指指点点，议论纷纷。那些目光，像无数根烧红的烙铁，烫得李婆婆体无完肤。
“滚！都给我滚！”李婆婆突然爆发了，抄起墙角的扁担，状若疯狂地挥舞起来，“谁再敢胡说，我打死他！”
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，眼中闪着绝望而凶狠的光。
李二狗等人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，悻悻地退了几步，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骂着：“心虚了！恼羞成怒了！”
李婆婆死死地攥着扁担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，只有一个念头：不能承认，打死也不能承认！
一旦承认，她这辈子就完了！李家的名声也完了！儿子孙子在村里还怎么做人？
她必须想个办法，让阿瑜离开这里，永远离开！
这场冲突，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，将李家村本就微妙的平静彻底打破。李婆婆和阿瑜之间的关系，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。
而李婆婆，在激烈的否认和内心的煎熬中，也开始酝酿着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。
05.
冲突爆发后的几天，李婆婆把自己关在老宅里，轻易不出门。村里的风言风语却像长了脚，不停地钻进她的耳朵。
她知道，李二狗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。他们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，只会越缠越紧。
阿瑜那边，似乎也感受到了村里气氛的变化。她变得更加警惕，白天很少离开村委会的小屋，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才会像一道影子般在村子周围活动。
这天，村长李福海找到了李婆婆。
“婶子，”李福海叹了口气，坐在她家堂屋的板凳上，“村里的情况，您也看到了。阿瑜这孩子，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
李婆婆低着头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。
“政府那边也来过几次电话了，问阿瑜的情况。说实话，一直查不到她的身世，他们也为难。如果实在不行，可能……可能就要把她送到专门的福利机构去了。”李福海斟酌着词句。
送到福利机构？李婆婆的心猛地一沉。那意味着，阿瑜会彻底离开这里，离开这座山，也离开她的视线。
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？她不是一直想让阿瑜消失，好让她的秘密永远埋藏吗？
可为什么，听到这个消息，她的心里会如此空落落的，甚至……有些不舍？
“婶子，我知道您心里苦。”李福海看着她，“当年您……也是有苦衷的。但事情已经这样了，阿瑜是个活生生的人。如果她真是……”
李福海没有把话说完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
李婆婆的嘴唇翕动了几下，想说什么，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。她能说什么？承认吗？然后呢？让全村人看她的笑话？让儿子孙子一辈子抬不起头？
不，她不能。
“福海，我知道你是好意。”李婆婆的声音沙哑得厉害，“但这事，跟我没关系。她是从山里来的，就该回到山里去，或者……去她该去的地方。”
李福海看着她固执的样子，无奈地摇了摇头，起身告辞。
李婆婆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，只觉得一阵阵发冷。她知道，事情正在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。
就在这时，她的儿子李大山行色匆匆地从镇上回来了。
“妈！出事了！”李大山一进门就嚷嚷，脸上带着惊慌。
“又怎么了？”李婆婆心头一紧。
“阿瑜……阿瑜病了！上吐下泻的，村委会的人看着不对劲，赶紧叫了卫生院的车，把她拉到镇卫生院去了！”
李婆婆“噌”地一下站了起来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“病了？什么病？”
“不清楚啊！说是看着挺严重的，医生正在给她做检查呢！”李大山喘着气说，“村里都传开了，说她是不是在山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，中了毒。”
李婆婆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，几乎喘不过气来。阿瑜病了？严重吗？会不会有事？
一连串的问号在她脑子里炸开。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外冲。
“妈，您去哪儿？”李大山拉住她。
“我……我去看看……”
“您去看什么呀！”李大山急道，“现在村里人都盯着您呢！您一去，不就更坐实了那些谣言吗？”
李婆婆的脚步顿住了。是啊，她现在去，算什么呢？
她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，颓然地坐回椅子上。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了她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李婆婆坐立不安，几次走到门口，又退了回来。
傍晚时分，消息终于从镇卫生院传了回来。
先是几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从镇上回来，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，见了人就说。
“出大事了！出大事了！”
“那野女人……那阿瑜……她，她怀孕了！”
这个消息，如同一颗重磅炸弹，在小小的李家村瞬间炸开了锅！
怀孕了？！
那个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，被老虎养大的野女人，竟然怀孕了？！
村民们目瞪口呆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震惊过后，便是更大的疑惑和随之而来的各种不堪的猜测。
李婆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正在灶房里烧火。她手一抖，手里的火钳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溅起一片火星。
她僵在那里上上通，如同被雷劈中一般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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